在 2 月 28 日举世瞩目的白宫争议事件之后，3 月 4 日，特朗普下达指令暂停对乌克兰的美国援助，宣称 “直到泽连斯基展现出对和平的诚意”。很明显，一场出人意料的闹剧正在结出令人难堪的苦果。在这场闹剧中，美国新任副总统万斯似乎充当了 “催化剂” 的角色。因此，将万斯口中强调的 “外交” 与其实际言行相联系，展开系统性审视很有必要。

万斯的成名之作是 2016 年出版的自传性回忆录《乡下人的悲歌》（Hillbilly Elegy: A Memoir of a Family and Culture in Crisis） 。这本书聚焦美国铁锈地带底层贫困白人阶层的危机，作者凭借亲身经历，刻画了这一阶层的无望与无助，同时以 “规训” 的视角审视他们的种种不堪，诸如粗鲁、缺乏责任感、不够勤奋等。

法国后结构主义哲学家福柯认为，“规训” 本质上是一种权力的运用，是隐秘的控制手段。在《乡下人的悲歌》里，万斯之所以对原生阶层表现出 “规训” 心态，源于他自幼接受跻身中产阶层的外祖母的严厉教育，入伍期间又经历严格的军事化管理。之后，借助退役军人权利法案（G.I. Bill）进入大学，并在耶鲁接受法学 “规训”，从而打破阶层束缚，成为社会精英。

在《乡下人的悲歌》中，万斯呈现出一种毋庸置疑的双重性权威叙事。一方面，权威来自他真实的亲身经历；另一方面，源于他作为精英所拥有的话语权和俯瞰视角。但这种叙事未必能完全避免单一、简化和片面。毕竟，众多和万斯出身背景相同的人，甚至不知道如何识别能接受 “规训”、改变命运的机会。

万斯的 “规训” 型外交

“规训” 的背后是隐形的威权，通过一系列 “规训” 走向成功的万斯，似乎更容易与民粹主义产生共鸣。在民粹主义观念里，核心问题之一是谁能代表真正的人民，这一疑问在欧洲难民政策以及美国制造业因全球化衰落的背景下均有体现。而且民粹主义领袖通常热衷于将自己塑造为道德象征。

由此不难理解，为何起初将特朗普斥为 “希特勒” 的万斯，在从政路上却与特朗普渐行渐近，甚至表现出强烈的崇拜。在此次白宫会晤中，关键转折点是万斯不断强调特朗普总统与众不同的 “伟大”，并强烈要求乌克兰 “感恩”。

此前，为了在德国大选前提升德国右翼民粹政党选项党（AfD）的声势，万斯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公然 “教训” 欧盟建制派 “打压异见”“压制言论自由”，甚至将其比作 “比俄中更可怕的‘内部威胁’”，还拒绝会见东道主德国总理肖尔茨，这显然是对德国政治生态的刻意羞辱。而在近日的美国白宫，作为东道主的他竟勒令客人多次向主人表达感谢，最终导致局势失控，客人被直接赶出白宫。

显然，无论作为客人还是主人，万斯的 “规训” 表现与他口中的 “外交” 大相径庭。在现代国际外交礼仪中，“平等” 是关键原则，无论国家大小强弱，在国际舞台上都应平等交流、相互倾听。但万斯的霸凌态度，在帝国主义本应远去的时代，将 “弱国无外交” 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不仅深深刺痛了处于危机中的乌克兰民众，也让各方观察者感到不忍和叹息。

“乌克兰的悲歌”

在白宫霸凌事件中，需要反思的并非基于事实表达的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也不是态度曾温和真诚的特朗普总统，而是高高在上、动辄发怒、对客人指指点点的副总统万斯。正如他在《乡下人的悲歌》中对 “乡巴佬” 群体的态度，看到了问题，却没有设身处地体谅他们的痛苦，而是以一种全然抽离的俯瞰视角对待弱势群体。

在这场闹剧中，被轰出白宫的泽连斯基即便在全球媒体面前遭受羞辱，事后仍忍辱负重重申对美国的感谢，并再次声明愿意签署矿产协议。对于深陷危机的乌克兰人而言，如果说上周五因总统受辱而伤感，那么这次特朗普总统断然停止军援，他们面临的则是浴血奋战后的失望与无助，而这次，最沉重的心灵打击首先来自他们信赖的盟友。

实际上，在与俄罗斯的恩怨纠葛中，乌克兰最有发言权，就像在白宫忍不住抱怨普京多次破坏协议的泽连斯基总统。这里举一个具有现实意义的例子：当年斯大林独裁统治下的农业集体化政策时期，作为粮仓的乌克兰被利用和掠夺，爆发了严重的大饥荒。尽管英国记者琼斯（Gareth Jones）等竭力揭露人吃人的惨状，但由于当时英国政界希望联合苏联制衡纳粹德国，百万饿殍的悲惨遭遇被 “更高” 的外交利益轻易掩盖。

时至今日，主权独立的乌克兰试图决定自己的命运。无论俄乌之间有多么复杂的争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俄罗斯以武力挑起战争，致使众多生命伤亡。并且，在目前尚未确定的美乌矿产协议中，乌克兰一方需要明确安全保障。无论特朗普等人急于推动矿产协议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是为了诺贝尔和平奖，还是为美国谋取经济利益（如万斯日前访谈所言），亦或是出于拉拢俄罗斯围堵中国的地缘战略考虑，都不能将乌克兰完全当作牺牲品。

结语

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万斯副总统虽在 3 日的节目访谈中承认引发了白宫闹剧，随后却对着镜头旁若无人地大笑。显然，他对当时震惊全球的场景毫无愧疚、顾虑和歉意。此时的万斯，与他笔下那些不负责任的 “乡巴佬们”，究竟有何本质区别？他虽口口声声为了 “和平”，但任何 “和平” 的实现都应以尊重、合理、公正的方式，而非他所擅长的蔑视与 “规训”。

或许，笔者和万斯一样，无法真切体会乌克兰人真实的痛苦。但也和万斯以及特朗普总统自我标榜的一样，希望俄乌战争早日结束，只是这种结束必须以相对公义、体面的方式，给予饱受战争蹂躏的乌克兰人心灵真正的慰藉。当万斯当众 “规训” 泽连斯基时，笔者不禁想起两年前偶然遇到的一位乌克兰 “女邻居”，她来不及打招呼就用手机拍我的狗狗，然后比划着说她在故乡也有一条一样的狗狗，正跟着丈夫在城中巡逻，她要赶回去了。

两年过去了，不知道她和她的丈夫、那条狗狗是否还安好。倘若她还活着，看到电视转播，为自己、家人、狗狗以及前途未卜的乌克兰命运落泪，作为普通民众，真想隔空给她一个真挚的拥抱，陪她一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