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了价”

冒险、争议、反转……马斯克收购推特的过程充满了强烈的个人色彩。

马斯克从今年1月起开始有计划的购入推特股份。4月4日，马斯克突然向外界披露持有9.1%的推特股份，成为推特的最大股东。他一度同意将加入推特董事会，但加入董事会意味着马斯克不得持有超过14.1%的推特股份。随后他高调宣布不加入董事会，并于14日表示将收购推特。当时推特董事会将之视为恶意收购，声称将采取“毒丸计划”，通过稀释股权抵抗马斯克的收购。·

●马斯克在推特上炫耀自己准备收购推特 / 推特

大多数分析人士并不看好马斯克的收购前景。但当马斯克在21日公开了其465亿美元的融资后，推特董事会在股东压力下开始更加认真的审视这一方案，并与马斯克方面进行谈判，最终于4月26日同意收购。推特近年来本就增长乏力，在美国股市可能进入熊市，科技股股价普遍下跌的今天，马斯克的现金收购方案对推特的股东拥有较强的吸引力，成为这场收购大戏的关键转折。

马斯克公布的融资方案中，210亿美元源自于他本人所拥有的现金，剩余的资金则来自从摩根士丹利和巴克莱集团等投行的贷款，其中包括抵押其所持有部分特斯拉股票的125亿美元保证金贷款。收购成功后，推特每年将额外背负八千万美元左右的债务。

使用杠杆收购允许马斯克在较短时间内筹措足够的现金，但同时也无异于一场豪赌。为了筹措这210亿美元的现金，马斯克可能需要出售一部分他所持有的特斯拉股票。而由于投资者的担忧，特斯拉的股价在一周内下跌了15%。如果特斯拉的股价继续下降，对马斯克的现金流无疑是严峻的挑战。

“言论自由的绝对支持者”

在宣布收购推特之后，马斯克公布了他对推特大刀阔斧的改革方案。其中包括公开审核算法源代码，甄别机器人用户，减少对广告收入的依赖等举措。但毫无疑问的是，对内容审核的松动处于上述措施中的核心地位。

推特等社交平台聚集了巨大的舆论动员力量，也因此成为了多方争议的核心。推特本身碎片化的交流方式，将言论的影响力通过点赞转发量化，使得推特成为哗众取宠、在线骂战的平台。这些特质导致阴谋论和仇恨言论广泛存在，引发自由派反感，推特因此进行更严格、更广泛的内容审核，推行“更健康的争论环境”。而保守派则认为推特的内容审核是对右翼言论的系统性“审查”。

马斯克在推特是不折不扣的“大V”，拥有8700万粉丝，向来以争议发言著称，对推特的内容审核也积怨颇深。他长期批评推特对保守派言论存在“左翼偏见”，包括对涉及气候变化等言论的审查，并公然质疑此前支持言论审核的部分推特高层。

在他的推文中，马斯克自诩“言论自由的绝对支持者”，表示将公开化审核算法，保持政治中立，减少对政治言论的审核，减少基于言论对账户的封禁，从而使推特成为民主社会辩论的“市民广场”。这里，他将容许“严厉批评自己的人存在”。马斯克同时表示将解除此前针对特朗普的禁令，不过后者却谢绝“好意”，表示不会回到推特，而是继续在自己创办的Truth Social软件平台上经营。

“抗体反应”

此番对言论自由的表态，造成了美国政坛两极分化的回应。以前总统奥巴马为代表的自由派普遍担忧不实信息和阴谋论将进一步在推特传播，并且将如同针对新冠疫情与大选期间各式各样的阴谋论一样，在现实中产生负面后果。另一重担忧则关注于仇恨言论和骚扰言论的流行，尤其是针对女性和少数族裔的网络暴力。加之马斯克的狂热支持者有在线骚扰记者的先例，因此在马斯克收购推特后，部分批评马斯克的自由派人士当即表示会离开推特。

马斯克则对上述批评予以回击，称这是自由派对言论自由的“抗体反应”，代表了对审查制度的支持。从福克斯电视台到华尔街日报，美国右翼也倾巢而出支持马斯克，将其视作维护言论自由，抵抗左翼“审查”的先锋。“保守派美好的一天”，共和党参议员布莱克本（Marsha Blackburn）在26日当天说道。

在美国社会舆论高度极化的今天，任何对“言论自由”或“不实信息”的讨论，都因为基本社会共识的缺乏而走向党同伐异。争论的双方都站在“保卫民主”和“保卫真相”的高地上，本质上均是抢占舆论阵地和巩固自身的核心支持者。这即是“后真相时代”的无奈现状，无论是马斯克亦或是两党都无力也无心改变这一点。

对马斯克的两极情绪也从政坛延伸进了推特内部。推特创始人之一杰克·多西（Jack Dorsey）认为马斯克的收购是正确的一步，推特的产品管理经理爱德华·佩雷兹（Edward Perez）则表达了对马斯克收购的不适，“我们对社会抱有责任”，并呼吁继续管理不实言论和仇恨言论。

更少的内容管理同时可能带来更多潜在的诉讼和监管压力。美国国会对社交媒体的监管热情并未消退，尤其是任何针对230条款的改革都可能意味着社交平台需要为其内部言论担负更多责任，为马斯克时代的推特带来新的法律挑战。欧盟方面也提醒马斯克，基于新通过的《数字服务法》，推特有保护用户、审核内容的法律义务。

对此，马斯克只得一反其支持“绝对言论自由”的立场，做出了“法律限度内确保言论自由”的表述。因此，在实际操作上，马斯克会在多大程度上左右推特的运营，又能否在全球范围内真正做到他所承诺的“言论自由”而不招致法律麻烦，目前仍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无论如何，收购推特首先加强了马斯克本人畅所欲言的能力。2018年，马斯克在推特上随意声称将收购特斯拉影响股价，被SEC以证券欺诈起诉。马斯克最终缴纳两千万美元罚金后与SEC达成和解，针对特斯拉的推特言论也因此受到SEC的限制。马斯克一直对这一和解协定不满，尽管马斯克退出和解协定的申诉本周被法院驳回，但收购推特仍在很大程度上给予了马斯克与SEC博弈的筹码。

“技术国王”

除了基于内容监管的批评，马斯克收购推特同时引发了对他个人权力的忧虑。民主党参议员沃伦（Elizabeth Warren）表示，亿万富翁的为所欲为是对民主制度的威胁。倡议组织电子前线基金会（EFF）也认为，将左右4亿用户的权力交由一人控制，会对公民基本权利和用户安全造成风险。

●马斯克发推批评美国政治光谱左倾 / 推特

马斯克不是政客，但他收购推特的政治意味却不言而喻。推特具有超越国界的动员能力，收购推特后，马斯克能确保继续通过推特在全球范围内影响舆论，笼络支持者。更重要的是，马斯克对推特“公民广场”式的定位能够将推特广大用户的民意基础转化为马斯克自身的政治正当性，进而作为向全球监管者施压的工具。

尽管马斯克始终以政治中间派自居，但无论是他近年来对 “政治正确”和主流媒体的批评，亦或是对工会和政府监管的强烈抵触，都让他的右翼本色暴露无疑。除了“自由”和 “反建制”的旗号，马斯克提供了一种基于技术革新的右翼未来主义：人类的未来不再是无聊的政府监管、政治正确、代议制民主，而是特斯拉、火星殖民与推特式的“数字民主”。这一点堪称马斯克对安于现状的西方主流自由民主论述的真正威胁。

马斯克式的未来主义近年来尤其受到彼得·蒂尔（Peter Thiel）等一部分硅谷企业家的青睐。在这一论述中，科技企业新贵扮演了技术探索精神与资本主义冒险精神的双重化身，对技术未来的憧憬也被投射为对这些新贵本身的崇拜。这一点从推特上马斯克近乎“饭圈式的”粉丝群体便可见一班。从这一角度而言，收购推特无异于为马斯克作为“技术国王”（马斯克在特斯拉的头衔）的正当性“加冕”。

”Let’s make Twitter Maximum Fun”

为何马斯克如此醉心于推特？或许推特混乱、自由、争议性的独特气质，引起了马斯克作为硅谷枭雄在争议中一路做大做强的某种共鸣。在收购推特后，马斯克毫不令人意外地在推特上揶揄道：“接下来我要收购可口可乐，然后重新加入可卡因。”这句话可能是对推特未来的某种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