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14日，广东广州，展出的彩礼模型

在中国西北部的一个农村县城经营一家诊所的医生白某，是整个家乡地区公认的诚实和善良的人。在过去的20年里，他治疗过感冒，接生过婴儿，并定期为老年患者上门服务。他可能不像当地的一些商人那样富有，但他是坚实的中产阶级，他的声誉被广泛认为是他儿子在当地婚姻市场上的资产。

然而，这一理论在2016年得到了验证，当时白的儿子在一次相亲中遇到了一名当地妇女。这对夫妇很快就订婚了，但他们的计划遇到了障碍，因为该女子的家人要求支付18万元（26000美元）的彩礼。问题不在于金额--这对该地区来说是平均水平，而且在白的能力范围之内--而是它所传达的信息。"我肯定能付得起，"白某在采访中告诉我。"但如果我同意这个价格，人们肯定会嘲笑我。" (为了保护我的研究参与者的身份，我给他们取了假名）。

对一个局外人来说，至少在中国国内，白的未来儿媳妇的家人设定与白的支付能力相称的彩礼，似乎并不奇怪。但在这样做的时候，他们意外地触犯了当地的禁忌：白某认为，他在社区的地位使他有资格获得折扣，这并非没有道理。

在2018年和2020年之间，我和我的同事社会学家贾玉晶（Jia Yujing）进行了几次短期研究旅行，以研究中国这一地区的婚姻习俗。我们的发现表明，彩礼既遵循道德逻辑，也遵循经济逻辑。事实上，越是贫穷的准新郎，他的家庭就越应该支付更高的彩礼。反之，新郎的家庭地位或财富越高，彩礼就越低。

这有助于解释为什么白某拒绝支付其未来姻亲要求的彩礼。作为一名医生，他不仅拥有比他的邻居和亲戚更高的经济地位，而且还以其仁慈和正直的道德声誉而闻名。虽然他的未来姻亲的要求并没有超出一般婚配的范围，但考虑到白氏在村里的社会地位，其彩礼应该低于平均水平。对白某来说，同意更高的价格将是一个尴尬的事情。

同时，当他们的女儿嫁给地位较低的男人时，许多家庭拒绝接受低于平均水平的彩礼。通常，如果新郎的家庭很穷，他们会提出高于平均水平的彩礼，除非新郎本人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不过，这种特殊情况很少见。由于当地的性别差异，该地区很少有妇女愿意嫁给地位较低的男子。唯一的例外是爱情配对。在这种情况下，较高的彩礼是为了平衡不平等的匹配，补偿女方的家庭，并肯定他们在社区的较高地位。

"即使你有一天不关心我的女儿，你至少也会珍惜你的钱，"一位有经验的媒人解释说。"如果我接受的彩礼比别人低，你就会对我女儿不好。"

社会学家Viviana Zelizer在其开创性的作品《金钱的社会意义》中，将金钱描述为既不是纯粹的工具性和合理化，也不是完全同质化的交换媒介。它被价值观和情感所渗透，使其充满了道德、社会和宗教的内涵。新娘价格是这一理论在行动中的一个例子。它们既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遵循纯粹的经济逻辑，而且当它们与标准不同时，并不总是由于市场原则，如供应和需求。相反，它们是个人道德感觉和集体习惯之间的桥梁。换句话说，人们通过像彩礼这样的象征性姿态在道德上感知并实现他们在社区中的地位和尊严。

因此，彩礼的价值既反映了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也影响了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就像商定金额的过程反映和影响了两个家庭之间的态度和情感。

未来的新郎越穷，他的家庭就越需要支付更高的彩礼。

- 王思宁，社会学家

以白某的情况为例。在这个例子中，新娘的家人愿意按照白某的期望降低其要求，但作为一个正直的当地家庭，他们认为他们不能以低于平均水平的彩礼开始谈判。相反，他们等待白的反驳，然后立即提出一个妥协。虽然这似乎是不必要的迂回，但这个谈判过程对于满足两个家庭的道德感是至关重要的。

当然，并非所有的谈判都如此顺利。当严某的女儿与一个匹配度高的男人订婚时，她要求的彩礼高于平均水平的20万元，而她的公婆则试图讨价还价，要求更低的彩礼--这意味着他们认为自己是地位较高的家庭。虽然严女士愿意做出适度的让步，但她的未来公婆在谈判过程中的居高临下的态度让她很不爽。因此，她决定不妥协，而是为她的家庭尊严而战。

经过两个星期的争吵后，严女士的未来公婆承认两个家庭的地位是平等的。作为回报，严女士将她的彩礼要求降低到18.8万元，另外再加1万元。尽管双方进行了漫长的谈判，但他们最终还是做出了对等的让步，以维护他们的尊严，并为他们的孩子缔结婚姻。

至关重要的是，这些谈判，即使进展不顺利，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成为婚姻的障碍。虽然彩礼仍然存在，但与几十年前相比，这部分农村的年轻人在挑选伴侣时有了更大的自主权。由于父母必须达成妥协，彩礼已变得越来越具有象征意义和仪式感。

彩礼往往被认为是陈年恶习，因为物化女性，将女性视为可供买卖的物质商品。尽管这种态度并非完全没有根据，但它忽略了彩礼在当地社会和道德关系中的作用。一个特定的彩礼不仅是基于两个互动家庭的情况，也是基于他们对更广泛的农村社区道德风气的认识和关注。

作者：王思宁

王思宁是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的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