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架C-17运输机于阿富汗当地时间30日23时59分从喀布尔国际机场起飞，美国正式结束了其在阿富汗的军事存在，当初因911恐怖袭击所引发的美国对阿富汗长达20年的军事介入也随之画上句号。

这场历经四任美国总统、美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最终以美军半个月内紧急撤出超过12.3万人的方式告终。

塔利班——这个20年前被美国出兵推翻的阿富汗前政权，如今正以胜利者的姿态卷土重来。而阿富汗这个占据亚洲内陆咽喉要道的“帝国坟场”，在上个世纪埋葬了英国和沙俄的入侵者后，也又一次见证了“帝国斜阳下的落日余晖”。

这场战争持续了如此长的时间，以至于阿富汗有很大一部分人口整个人生都在战争中度过；而回想纽约的世贸双子塔当年倒下时，上周在阿富汗机场恐怖袭击中丧命的13名美国士兵，多数还只是婴儿。

自战争爆发以来，约有2400名美国人和数以万计的阿富汗人丧生，美国还付出了逾2万亿美元的直接或间接开支。20年前发动这场战争的美国前总统布什，显然绝对不会想到，这场战争最终会如此旷日持久；而20年后作出撤军决定的现任总统拜登，可能也没有想到，这场仓皇的撤离行动最终会演变为“西贡时刻”的翻版，甚至于到最后一刻可能依然有美国人被滞留在了阿富汗。

二十年“帝国坟场”黄粱一梦

若要回顾这场美国历史上“最持久”的战争，我们不得不先把时钟拨回20年前。

2001年9月11日，随着纽约世贸中心“双子塔”被恐怖分子劫持的飞机撞毁，近3000人丧生，举世震惊的911恐怖袭击事件爆发。这是美国建国历史上第一次在本土遭遇袭击。

布什政府认定策划袭击此次事件的是伊斯兰激进组织“基地”组织及其领导人本·拉登。而在当时，本·拉登本人便身处阿富汗境内，并受到塔利班政权的保护。

当塔利班拒绝交出本·拉登后，美国于2001年10月7日开始正式对阿富汗采取军事行动，并发动了第一轮空袭。美国领导的联军轰炸了阿富汗的塔利班和基地组织设施，目标包括首都喀布尔、重镇坎大哈和贾拉拉巴德。

对于美国人而言，这场战争最初进行的颇为顺利。当年11月13日，美国支持的反塔利班武装就攻入喀布尔，推翻了塔利班政权。

在塔利班被赶入深山后，美军基本控制了阿富汗的各大主要城市，并开始着手建立一个亲美的过渡政府。2014年1月，在“支尔格大会”(Loya Jirga)上经过长时间的谈判后，新的阿富汗宪法被签署成为法律。这部宪法为2004年10月的总统选举铺平了道路。出身于阿富汗普什图名门的哈米德·卡尔扎伊成为了阿富汗新宪法下的首任总统，并最终完成了两个五年任期。

然而此后，阿富汗战争并没有如美国人预期的那样马上结束，盘踞在山地的塔利班武装跟美军展开了长达十余年游击战式的拉锯，死亡的不仅有狂热的宗教战士和西方士兵，还有大批无辜的阿富汗平民。

2006年5月，英国军队也被部署到了阿富汗南部省份赫尔曼德省。他们最初的任务是支持重建项目，但很快就被卷入了作战行动。在冲突过程中，超过450名英国士兵在阿富汗丧生。2009年2月17日，时任美国总统的奥巴马下令大幅增加派驻阿富汗的军队人数。在美军驻扎阿富汗的高峰期，部署人数一度高达约14万人。

2011年5月2日，911事件的元凶、“基地”组织领导人本·拉登被美国海豹突击队在巴基斯坦击毙，此次斩首行动结束了由美国中央情报局领导的对其长达10年的追捕。而在两年后，塔利班的创始人穆拉·穆罕默德·奥马尔也最终去世，不过这一死讯直到2015年7月才被塔利班公之于众。

2014年12月在喀布尔举行的一场仪式上，北约宣布初步结束了在阿富汗的作战行动。美国随后撤出了数千名士兵，同时开始专注于培训阿富汗安全部队人员。然而，在此后的数年里，塔利班开始逐渐死灰复燃，并在阿富汗多地发动了一系列自杀式袭击事件。

最终，导致美国扶持的阿富汗政权加速覆灭的，是2020年2月美国和塔利班在卡塔尔多哈签署的一项和平协议。根据该份协议，时任美国国务卿的蓬佩奥表示，美军将在此后的三到四个月，将驻阿美军规模从现在的1.3万削减至8600人，并在14个月内完成全部撤军。

在美国现任总统拜登上台后，其延续了前任政府在阿富汗问题上的撤军计划。拜登政府在今年4月宣布，所有美军将在2021年9月11日之前撤离阿富汗。拜登7月又表示，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任务将于8月31日结束。

但此后发生的一切彻底脱离了拜登和阿富汗政府的掌控。塔利班在短短数周时间里席卷阿富汗，控制了全国各地的城镇，包括首都喀布尔。面对塔利班的进攻，阿富汗安全部队未经抵抗就彻底崩溃。

美国耗费2万亿美元 阿富汗仍一贫如洗

“那儿是一片贫瘠的土地，没有希望，也没有哀伤；没有梦想，也没有幻灭。那儿无所谓未来。那儿的过去只留下这个教训：爱是使人遍体鳞伤的错误，而它的帮凶希望，则是令人悔恨莫及的幻想。”

这是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赛尼创作的长篇小说《灿烂千阳》中的一段描述。小说讲述了两个阿富汗妇女的不幸故事：个人要忍耐饥饿、病痛的约束；家庭要承受战争的创伤、难民的流离失所；国家要忍耐前苏联、塔利班与美国的战争。该书在2007年上市仅一周销量就突破了100万册。

而这段话，同样也是对过去20年阿富汗历史最好的“注解”。

过去近20年来，阿富汗的确出现了一些变化，从一个几乎完全封闭的宗教国家变得更为开放，一些女性也获得了更多自由。然而，西方人给阿富汗带来的价值观和体制本质上仍是悬浮的——没有根、没有广泛的民众认同、也没有可以生存的土壤。

在这场战争爆发20年后，阿富汗仍是世界上最为贫穷的经济体之一。目前逃亡在外的阿富汗总统阿什拉夫·加尼曾表示，90%阿富汗人口每天的生活费不足2美元。据联合国统计，阿富汗流离失所人口位居世界第三。自2012年以来，约有500万阿富汗人无法返回家园，要么在阿富汗境内流离失所，要么在邻国避难。

如今，美国已经完全撤出了阿富汗，而此番撤出的后果就是——这20年的阿富汗战争彻底宣告“白打”。美国政府在这20年耗费的巨资和人力，最终只是留下了路边的累累白骨。

据布朗大学(Brown University)“战争成本项目”(Costs of War)估计，从2001年开始到2021年4月间，美国纳税人为阿富汗战争总计花费了大约2.26万亿美元。

这2.26万亿美元包括了美国国防部用于海外应急行动的9330亿美元；国防部战争基本预算中另外增加的4430亿美元；用于照顾阿富汗战争退伍军人的2960亿美元，以及来自国务院额外的590亿美元。另外，还有5300亿美元用于支付过去20年战争债务利息。

五角大楼此前发布的2020年度报告也显示，截止去年美军在阿富汗作战费用总计8157亿美元，包括运营成本、武器弹药、人员开支、衣食住行、战争损耗等。

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曾说过，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中浪费的钱可以重建美国两次，这点如今看来似乎倒是不假。这或许也不难理解，为何历来在诸多问题上与特朗普观点完全相反的现任总统拜登，在阿富汗问题上甘愿“萧规曹随”，连番呼吁尽早结束在阿富汗的这场“永无休止的战争”。

比这逾2万亿美元更沉重的，无疑还有无数因这场战争而消逝的生命。布朗大学的研究估计，阿富汗安全部队自成立以来的死亡人数已高达69000人，阿富汗平民和武装分子的死亡人数也分别达到了约51000人。

此外，自2001年以来，已有超过3500名北约联军士兵死亡，其中约三分之二是美国人。超过20000名美国士兵受伤。

未来的阿富汗将何去何从？

在当地时间8月30日晚最后一批美军撤离后，喀布尔机场附近发出了密集枪声。当地媒体最初误认为发生了交火，但此后据证实，这是塔利班人员在鸣枪庆祝美军撤离：他们取得了这场为期20年战争的最终胜利。

在美军撤离后，塔利班高级成员瓦西克在其社交媒体上表示，“祝贺所有阿富汗人从美国占领下取得了解放和独立”。而半岛电视台当天则援引塔利班发言人Qari Yusuf的讲话称，“最后一名美国士兵已离开喀布尔机场，我们的国家获得了完全独立。”

据阿富汗黎明电视台8月30日消息，阿富汗塔利班最高领导人阿洪扎达目前已经抵达了坎大哈省，他将在美国撤军结束后召开重要会议，讨论政府组建相关问题。目前坎大哈街道随处可见阿洪扎达的照片以迎接他的到来。

阿洪扎达于2016年成为阿富汗塔利班的最高领导人，此后一直在负责该组织经费的筹集工作，同时也试图团结该组织的各个派别并巩固权力。值得一提的是，此前他已经长达多年没有过公开露面。

目前，塔利班计划如何治理阿富汗仍不清楚。联合国难民署(UNHCR)周一表示，随着未来几天从喀布尔撤离的行动逐渐结束，阿富汗及其3900万人民的“更大的危机”可能才刚刚开始，该机构呼吁国际社会提供支持。上周五该机构还曾预计，到年底可能会有多达50万阿富汗人逃离该国。

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Filippo Grandi再次呼吁保持边境开放，并呼吁更多国家与伊朗和巴基斯坦分担“这一人道主义责任”。伊朗和巴基斯坦已经收容了220万阿富汗人。“喀布尔的空运将在几天内结束，已经发生的悲剧将不再那么明显。但对数百万阿富汗人来说，这仍然是一个日常现实。我们决不能回避。一场更大的人道主义危机才刚刚开始，”Grandi在一份声明中说称。

阿富汗女性尤其将面临着不确定的未来。塔利班发言人Suhail Shaheen此前曾表示，该组织将“按照阿富汗规范和伊斯兰价值观”尊重妇女和少数民族的权利。塔利班武装分子同时还在阿富汗全境宣布大赦，并表示希望妇女加入政府。但依然有人担心，妇女在塔利班统治下的工作自由、穿着自由，甚至独自离家的自由将被剥夺。

另一个主要的担忧是，这个国家会否再次成为恐怖主义的温床和训练基地。

塔利班官员坚称，他们将完全遵守与美国的协议，并阻止任何组织利用阿富汗领土作为攻击美国及其盟友的基地。他们的目标只是建立一个“伊斯兰政府”，不会对任何其他国家构成威胁。但许多分析人士表示，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是不可分割的，后者的武装分子深入其中，参与训练活动。

同样重要的是，要记住，塔利班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其中一些塔利班官员可能希望通过不惹事生非，来令西方保持沉默，但强硬派可能不愿与基地组织断绝联系。

而无论如何，阿富汗这片土地上过去数周乃至20年所上演的一切，都是一场美国式霸权彻头彻尾的失败。世界警察终非人类灯塔，继续以武力作为工具，对所谓的“低等文明或落后民族”进行改造或征服已难以为继。

正如同中国常驻联合国副代表耿爽在安理会发言中所说的，阿富汗近期乱局同外国部队仓促无序的撤出有直接关系。希望有关国家能够认识到，撤出不是责任的结束，而是反思和纠错的开始。有关国家应该吸取教训，切实尊重阿富汗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切实尊重阿富汗人民自主决定自身前途命运的权利，切实改变将自身模式强加于人的错误作法，切实改变动辄施压制裁甚至使用武力的霸道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