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这几年，中国的大学毕业生纷纷加入公务员队伍，希望在动荡的经济环境里找到一种安全感。

如今，许多人都面临着大幅减薪，并在寻找出路。

2020年，当王长安(音译)找到一份中国公务员的工作时，他觉得自己中了彩票头奖。

这位30多岁的年轻人已经在上海的一家汽车公司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他也知道机关事业单位的工作没那么令人着迷或将来的高薪。但他坚信，这工作还有其他好处：体面、工种更轻松，铁饭碗。

 2021年，人们在山西省太原市的一个考试中心等待参加公务员考试。

疫情期间，由于严格的“清零”措施造成了经济上前所未有的混乱，数百万中国年轻人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报考公务员的毕业生人数创下新高，都希望能拿到国家的“铁饭碗”。

这个工作在东部城市苏州的一个小镇上是一个初级职位，王长安面对着近100名应聘的竞争者。当他听说自己脱颖而出时，心中充满了骄傲。

但是，仅仅两年后，王长安已经对国企的生活感到失望，想要另谋出路。

“我实际上已经找到了另一份工作，”王说。出于隐私考虑，他在接受《第六声》采访时使用了化名。“但我仍在犹豫——我的家人不支持我退出公务员队伍。”

问题在于，事业单位并没有辜负人们视作「安全避风港」的这个美称。疫情爆发近三年以来，中国许多地方政府都面临着令人瞠目的财政赤字，正在实施紧缩措施。这些削减严重打击了公务员。

王长安原预计新工作年薪至少25万元。实际上，他算下来自己的工资也只有16万元。他的基本工资被削减了30%；他的社保没有像承诺的那样提高；他的部分年终奖从未发过。

相反，王发现自己被要求定期「无偿」的加班，因为镇政府要贯彻防疫政策，但又要消减政府开支。他本来打算今年把自己那辆的土了吧唧的SUV换了，但这一计划已经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换车?这是不可能的了，”他叹息道。“这辆车的贷款还没有还清呢。”

其他许多中国公务员也面临着大幅减薪，因为地方政府正努力填补巨大的预算缺口。

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地方财政就像一条干涸的河流。

-吴木銮，学者

2022年，中国地方政府面临着财政挑战的完美风暴。经过几个月时断时续的封锁，经济已经放缓。中央政府推出的营业税削减措施进一步挤压了收入。中国房地产危机导致的土地销售大幅下降，也切断了另一个重要的收入来源。

许多地区的地方赤字已经膨胀到令人担忧的水平。据国内媒体报道，今年前8个月，地方政府财政自给率降至51.7%，为10多年来的最低水平。

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副教授吴木銮在接受《第六声》采访时表示：”目前的形势已经非常严峻。”“地方财政就像一条干涸的河流。”

中国中央政府已同意向地方政府转移额外资金，但这还不足以弥补缺口。这迫使全国各地的地方官员采取严厉措施来平衡账目。

中国北部山西省的一个县宣布全面整顿政府机构，数百个机构被砍掉。其他国家的政府则加大了出售公共资产的力度，或通过“虚假”卖地将债务转移到隐藏的投资工具上。

在许多情况下，当局也在通过削减公务员的工资来削减开支。像王这样的新员工有时会发现自己的收入只有最初预期的一小部分。

2020年江苏省南京市公务员中心宣传海报。 

尹宇(音)还表示，她对自己接受国企工作的决定感到后悔。25岁的她去年毕业后回到了中国西南部四川省的老家，现在在当地的一所中学工作。

尹回忆说，上任第一天，校长就感谢尹和其他新员工愿意加入学校，并承诺不会把他们的热情视为理所当然。但几个月后，教师们发现他们的工资只有他们认为应得的一半左右。8月，校长突然离开了学校。

尹说，她和她的同事今年的收入只有8万元。他们的基本工资从未超过3200元/月，而附近其他学校的教师的工资几乎是这个数字的两倍。与此同时，他们的社会保险缴纳金从每月3000元降至1200元，他们的年终奖和生活费补贴也减少了。“我真的很想辞职，”尹说。

降薪对尹和她的家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她一直计划和丈夫组建一个家庭，但现在她不确定他们是否能负担得起。她还希望能帮母亲在四川买一套房子，这样她就不用在遥远的广东省生活和工作了。这个梦想现在也破灭了。

“我真的为我妈妈感到难过，”尹说。“说起来很有趣，我是一名教师——这不是一份伟大的工作吗?”可是我怎么养活不起我的母亲呢?”

说起来很有趣，我是一名教师，这难道不是一份伟大的工作吗?可是我怎么养活不起我的母亲呢?

-尹宇老师

并不是每个公务员都受到同样的影响。吴教授说，关于降薪，并没有全国性的政策，而是由地方政府根据他们的具体需要来做出决定。规模较小、级别较低的政府往往面临最大的财政压力。

“但降薪似乎在全国各地都在发生，”吴说。

张琳(音译)是中国东部浙江省某市人民法院的一名雇员，她认为自己相对幸运。虽然她的收入下降了，但她知道其他地方的人更加艰难。

“工资确实降低了，但浙江比其他地方富裕，”她说。

31岁的她估计自己今年会赚20万元左右，她说，这是一个显著的，但不是急剧下降的数字。削减的主要是她的社保和奖金，这两项通常占中国公务员薪酬的很大一部分。

张去年刚买了一套房子，削减开支迫使她在花钱上变得更加节俭。但她说，她不太担心偿还抵押贷款的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她的工资每个月都开始大幅波动，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有时7000元。最低的时候只有1000元，但后来突然涨到了2万元。”

2012年，江西九江，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在办公室工作。

然而，其他的政府工作人员正面临着真正的困难。在广东省一个偏远地区的乡镇政府工作的一位当地官员说，当减薪传闻刚开始传播时，他并不相信，因为他的工资已经很低了。

“我没有把它当回事，因为我在粤西一个经济贫困地区工作，拿着基本生活工资，”这位因隐私原因要求匿名的官员告诉《第六声》。“当时，我以为没有什么可以扣除的。”

他错了。在过去的15个月里，在几项补贴被取消后，他的工资从每月5200元下降到3000元。他说，他的几个同事现在都在为偿还抵押贷款和汽车贷款而挣扎。

这位官员表示：“基层工作人员和不太富裕的家庭确实受到了打击。”“幸运的是，我很聪明，不会买房买车。毕竟，我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几千。”

目前尚不清楚地方政府何时能够逆转这些削减。目前的迹象并不乐观。据报道，今年6月，中国东北的一名省长告诉官员们，他们需要使用“铁算盘”——指的是保持紧缩支出。

基层工作人员和不太富裕的家庭确实受到了打击。

——当地官员

中国经济自6月份以来的复苏有望给地方政府带来一定的缓解。吴说，只有中央政府介入并提供额外资金，地方财政才能真正恢复。

“我们不知道中央政府将如何拯救这些地方政府，”吴说。“但我认为，在不久的将来，这是我们应该非常小心的事情……当前的问题不应被低估。”

一些公共部门的员工已经失去了耐心。2020年毕业后，小陈在中国东部福建省海滨城市厦门的一所学校找到了一份工作。但她在7月份辞职了，因为她的工资已经下降到原来水平的一半不到。

“我再也受不了了，”小陈说，出于隐私考虑，她也使用化名接受了第六声的采访。

作为一所中国顶尖大学的毕业生，小陈最初接受这份工作的部分原因是它26万元的高薪待遇。但在否认即将减薪的几个月后，今年早些时候，学校将她的工资降到了12万元。

对小陈来说，这个数字更低是无法接受的，因为以这样的工资，在房价昂贵的厦门买房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还知道，她以前在科技行业工作的同学的收入几乎是她的三倍。

所以，小陈也在私营部门找到了一份工作，她说她正在考虑在存了一些钱后再回学校读书。

然而，吴教授怀疑会有太多的公务员效仿。他说，尽管许多人对减薪潮感到不满，但他们失业的可能性仍远低于私营部门的工人。

“有一份工作和你能从这份工作中赚到多少钱是不一样的，”吴说。“工作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没有工作，你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对于吴来说，公务员越来越像一个“围城”：体制内的人想逃出去，体制外的人想闯进去。

他说：”这绝对是围城，因为体制内和体制外都很困难。”“而且这工作令人生厌，繁琐。”